双生子的秘密

弟弟死的那天晚上,我和「杀人凶手」共用一个不在场证明。

1

晚上八点四十三分,我躲在人群中,无声移动黑黝黝的镜头。

西装男子刚刚走出酒店,就被我紧紧锁于十字准星。

距离他走近还有一段距离,我拥有了片刻的闲暇,莫名其妙,我有些不安地,想起了今天早晨出门上班前弟弟说的话。

「哥,我……我昨天做噩梦了。」

他恐惧地瞪大了眼,「我梦见某一个晚上,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从我们家楼上跳了下去。血流了一地,我没有摔死,我摔得很痛,全身都痛,我张大嘴想求救,但是你不在我身边。」

他的恐惧实在是太过真实,我仿佛看到了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卧室前的落地窗,而后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他的残躯紧贴着凹凸不平的地面,鲜红色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只有完成工作才能早点回去照顾他,我使劲摇了摇头,强行摆脱脑海中的恐怖画面,重新校准摄影机。

男人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我,从我的不远处经过后,留给我一个瘦瘦高高的黑色背影。

我卡住画面,清了清嗓子,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阿福!」

男人如我所料地转过身,看到架着摄像机的我,他愣了一下。

咔嚓。

这片刻的怔愣意味着我的工作顺利完成,刚准备收起相机,画面中的男人唇角向上勾起,肌肉牵动,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笑容。

与此同时,我的电话响起。

我手忙脚乱,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来电显示上,只有三个白色的数字——

「110」。

「您好,您是宋锦豪宋先生吗?」低沉郑重的男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您所居住的幸福小区四栋四单元刚刚发生了一起坠楼事件,我们很不幸地通知您,经过邻居辨认,死者很可能……是您的弟弟宋锦声。」

我如遭雷击,大脑空白一片。

手腕上的电子表显示着八点四十四分,在我完成调查的那一刻,我收到了我弟弟的死亡通知。

2

我的弟弟其实很好辨认,因为他只有一只手。

这是宋锦声生来就有的缺陷,医生说是因为双胞胎在母体中彼此争夺养分,还是胎儿的我抢走了他的,导致明明和我长了一模一样的脸,可他一辈子都得当只有一只手的残疾人。

宋锦声从来没有为此怪过我,但是我的父母和我都因此而感到愧疚,我的母亲至死都放不下她的小儿子,我也自觉承担起了照顾我弟弟生活的义务。虽然身体有缺陷,但是他的性格很好,像是绵羊一样温和。

现在,他却躺在警局停尸间冰冷的铁床上。

血的味道很重,他的脑袋裂了半边,身上一片血肉模糊。我看了一眼,艰难地冲着警官点点头后,忍不住回身落泪。

「节哀顺变,还请配合一下我们接下来的工作。」负责案件的林警官拍了拍我的肩膀,引导我去做笔录。

「我们预估的死亡时间是今晚八点十分,如果不是自杀,那么不排除被抛尸的情况,死亡时间可能还会前推。」林警官告诉我。

「当然不是自杀!」我立马反驳道,「我弟弟的心理状况一直很好,我天天和他待在一起,最近压根没有发生什么刺激他的事情,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自杀……可,可他平时也不怎么出门,更没有什么仇家啊。」

我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自己也有些茫然了。

「您说的情况我们会注意的。」林警官点点头,「那么,方便做一下笔录吗?」

在林警官威严不迫的目光下,我撑着额头,痛苦地回忆起今天的行程,「我是一名记者。今天是星期二,属于工作日,我当然要去杂志社。

「今天一天,我都在杂志社加班搞策划,晚上我得知报道对象在富丽酒店有一个商务晚宴,于是我前往酒店蹲点。拍摄视频里还有我的声音。」

林警官又问:「那么您弟弟有什么熟人吗?比如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之类的?」

「他经常在家待着,并没有什么朋友……」

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3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哥,我也想参加学校的足球队。」

那天,弟弟放学回家,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踢足球不需要用手,我的平衡能力不错,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好。」我当然不会阻止他,「如果你想,那就去做吧,出了什么事情有我呢。」

于是他就去了,他总是那么乐观。为了踢足球,他摔了很多次,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去医院缝了二十几针。

有一回训练到很晚,弟弟被对手恶意撞倒,他怕我担心,隐瞒了这件事。直到半个月后,我无意间看到他身上青紫的痕迹,逼问下才知道他一直被人欺负。我愤怒至极,冲到球场跟那群人打了一架。

至此,连我也开始劝他放弃,即便是出于保护他的心情。

但弟弟怎么听呢?

「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我生他的气,就连他邀请我去看他的比赛也没接受,他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自己去了赛场。

那个晚上,他带回来一个闪闪发光的牌子——一枚铜牌。

「哥,我不是没有用的孩子。」他眼圈红红却没有落泪,笑着告诉我,「我也能拿奖牌,我也是有能力照顾你的。」

「哥,你信我。」我还记得,他这么说。

这就是我的弟弟,他坚定,乐观,诚信守诺,他比任何人都耀眼。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照顾我,就已经死了。

等等。

模糊的记忆中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形,当年球场上,弟弟的对立方站着一个少年。

那人从球门处回头,对场外的我一笑。这画面和今晨陈鸿「鹄」面对镜头时诡秘的一笑,重合在了一起。

4

费了一些功夫,我约到了陈鸿鹄的专访。

地点在他的办公室,他还是穿着标准款的黑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睛被藏在反光的镜片后,十足斯文儒雅的商人做派。

我本就不擅长与人交流,于是单刀直入地说:「你不是陈鸿鹄。」

眼前的男人闻言,眼皮微微掀起,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半开玩笑地问我:「你也喜欢看那些不入流的阴谋论?」

「并非不入流吧?网友都猜测当年持刀报复你们兄弟两人的下岗职工杀错了人,未必是空穴来风。」我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两个少年对着镜头羞涩地笑,「我是鸿鹄少年时期的好朋友,而你却没有认出我。再加上陈母前阵子在采访时叫你阿福,而我在酒店门口蹲你的时候,你也因为『阿福』而回头了——所以,当年那个精神病职工杀害的是鸿鹄,而你,陈鸿福,出于某种原因成为了他的替身。」

男人拿起那张照片,眯着眼端详了半天,又看了看我挂在脖子上的记者证,忽然笑了,「就是因为那天在街上我认出了你,这才接受了你的采访。我们当然是好兄弟,警察来找过我,我还帮你做了不在场证明。」

他的态度在悄然转变,把相片随意丢在茶几上,状似随意地说:「既然是朋友,那就聊聊家事吧,你家,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不给我回答的机会,他继续追问:「是你弟弟出事了吧?你从前不是常常觉得,身体残疾的弟弟是个累赘么?他死了,你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你胡说些什么!」我愤怒地拍桌,「我和弟弟的感情有多好,所有人都知道!」

他看着我,扬起一丝不屑地微笑。

我心跳加速,几乎发抖,他这个杀人犯、替身,到底是哪来的底气?!

「你骗得过所有人,但所有人中,不包括我。」他意味深长地说,「趁早停止你的调查,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

5

我决定铤而走险,从另一端入手——那个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的凶手。

我在山里一家近似于疗养院的精神病院中找到了凶手阿柏。

「你看那两朵莲花,只有一根茎,好不好看?」

我到医院的时候,阿柏正在莲花池前撑着鱼竿钓鱼——鱼竿是他拿着树枝自己做的,没有鱼饵,更没有鱼钩。

他没有回答我任何一个问题,咧开嘴,抬手指了指池塘里的莲花,

「那叫并蒂莲。」我想我高估了他的精神状态,看了一眼,轻声道。

阿柏抬头看了看天,「要下雨了。」

他虽然混沌,但居然没有说错,几分钟后,好好的大晴天忽然下起暴雨。

负责接待我的护士接了个电话,告诉我可以给我提供一个过夜的床位。

就在我要跟着护士去房间的时候,阿柏突然望着我怅然道:「……我杀错了人。」

他说完这句话,就拿着钓竿,重新走进雨中,我望着他的背影,甚至来不及反应。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他回来,我跟随着护士的脚步,走过干净明亮的走廊,前往给我安排的房间。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房间的布置,俨然和我弟弟的卧室一模一样,甚至就连只能在房间里才能看见的地方,以及那扇落地窗,都得到了完美的复原。

我弟弟死亡的卧室被复制了,就在我的眼前。

6

窗外是电闪雷鸣,窗帘被狂风吹起,我不受控制地站起身,向窗户走去。

我隐隐约约知道会发生些什么,那日弟弟的梦,将在我身上上演。

我思绪纷乱,跳下去,鲜血四溅,镜头中毛骨悚然的微笑,停尸间里掀开白布,下面是我弟弟裂成两半的头颅。

下一个就轮到我。

一步,两步,三步。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穿过落地窗,跳了下去。

身体在飞速坠落。

我猛然睁开眼。

耳边并没有风声,我愣了许久,意识到我并没有在下降,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但我也并不在沙发上,而是位于房间外的走廊,月光从我身后照射而来,前面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房间的门不知道被谁打开了,我正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沙发和床的方向不一样。

如果我睡在床上,按照刚才的方向走,我将真正地像梦里的那样走出落地窗,坠楼。

尚还来不及后怕,黑暗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你,你怎么来的?不是山体滑坡堵路了吗?」我瞪大了眼睛。

「怎么来的?」陈鸿鹄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雨已经停了,我乘私人飞机来的。怎么站在走廊上?还睡得着么?跟我出去走走?」

我没说话,咬咬牙,跟着他走出了医院,走到今天和阿柏搭话的那片池塘前。

「你们今天就是在这里钓鱼的?」陈鸿鹄望着池塘,问我,「钓到了吗?」

我已经对于他的手眼通天近乎麻木,「没有。」

「没有就对了。莲花太密,挡掉了阳光,下面没有氧气,就会影响鱼的生存——所以果然做人不要像莲花,太过中通外直是损人不利己的。」

与此同时,我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回忆着睡前看的、陈鸿鹄母亲的采访视频。

「陈母对着主持人微笑:我属老虎的,你猜猜我今年几岁?」

「我呢,就希望我们家阿福平平安安,不要工作得太累,这样就好啦。」

……

我终于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

「老虎」「阿鹄」本是同音,陈鸿鹄的母亲念得清楚老虎,怎么会把阿鹄念成阿福!

原因只有一个。

在她眼里,他就是陈鸿福。

怎么会这样?

……明明全都推出来了,可是我却一点证据都没有。

「世界上不可能有完美犯罪……」我不禁喃喃出声。

「怎么不可能?」陈鸿鹄听到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你知道完美犯罪,指的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什么?」

他向我走近了一步,猝不及防地,他伸出手,将我推入了莲花池中。

一霎时,池水争先恐后灌入我的鼻子和耳朵中,冰冷覆盖了我的身体。

池水不深,我撑着软烂的淤泥爬起来,做出防卫的姿态,警惕着陈鸿鹄的下一步动作。

「现在你能拿我怎么样呢?」陈鸿鹄居高临下地望着我问,「这里的监控全都『坏』了,证人都说没看见,我戴着手套,没有证据,这可以说是一种完美。」

他俯下身,靠近我,将我衣带上别着的、正在工作的录音笔抽出,随手扔进池中心后,继续慢悠悠开口:「我推了你,给你最大的羞辱;你去告我,我只要赔你一身衣服钱。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这又是另一种完美——你,明白吗?」

「可我还没搞清楚。」我痛苦地闭上眼,对自己说。

「这个案子,你搞不清楚的。」陈鸿鹄的声音响在我的前方,「你看到的,就是全部真相。」

「我还没有全部看到!」

没有退路,我决定置死地而后生,抬头问陈鸿鹄:「世界上绝没有完美,你这么自信,敢不敢把十年前的资料和证据给我看?」

这个行为实在是太傻了,可是我一时间想不到别的办法。

「怎么不敢。」陈鸿鹄与我对视,「但是,你要请我去你家喝茶。」

「宋编辑,现在机会就摆在你眼前,我敢答应,你敢赌么?」

7

这套我和我弟弟一起居住的房子是十多年前我的父亲买的。

精神病院里一模一样的卧室,代表了陈鸿鹄对我家甚至是我弟弟有一定了解。

果然,陈鸿鹄观察了一下四周就断定:「这些家具移动过位置啊。」

「因为前阵子添置了新的。」我很不情愿地回答他,「所以按照原来的摆法有些放不下。」

「我就说呢。」陈鸿鹄了然地点点头,「换了什么家具的位置?」

「电视柜、沙发、床……地毯好像也换了。」我四下看看,冲着他笑了笑,「改动的地方太多,记不太清了。」

「嗯。你还记得那场球赛么?」陈鸿鹄忽然问我。

「什么?」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陈鸿鹄指了指那块挂在显眼处的铜牌,「这块铜牌的来历,你不至于忘记吧?」

我的视线倏尔变得模糊,一片绿茵茵的球场出现在眼前,弟弟的音容笑貌仿佛犹在。

「我当然不会忘,我弟弟将这个铜牌送给我,告诉我他不是没用的孩子。」我将记忆中的话重复了一遍,「虽然在训练中,他被陈鸿福处处刁难,时常被撞倒受伤,但是比赛那天,他依然赢得了第三名的成绩。」

顿了顿,我不无恶意地补充道:「所以果然有些人,是从小坏到大的。」

「有一个衷心崇拜、喜欢着自己的兄弟,是什么感觉?」陈鸿鹄没有理会我的讽刺,认真地问。

「你不是也有兄弟?」我下意识问,转念一想又明白了,「也对,你们俩向来不和。」

我自小就是陈鸿鹄的朋友,知道他的父母溺爱弟弟,他和他弟弟的关系不好,我和陈鸿鹄都不齿陈鸿福球场撞人、不择手段的行为。

陈鸿鹄也十分同情我弟弟的遭遇,如果现在活着的是陈鸿鹄,他肯定不会做任何会伤害我弟弟的事,反而会为我弟弟报仇,寻找凶手才对。

那么,有一个衷心崇拜、喜欢着自己的兄弟,是什么感觉?

我抬起眼,墙上的铜牌依然在灯光下闪着金属光泽,但是当年收到奖牌时候的心情,我早已记不清。

8

作为交换的,陈鸿鹄把当年案件的调查报告给了我。

待他离开后,我翻开那本档案。不知道陈鸿鹄如何搞到的,上面十分详尽的记载了当年陈氏杀人案发的经过和现场收集到的证据。

因为陈鸿鹄身份的特殊性,当天刚好有记者蹲拍,把案发过程用照片连拍下来,拍的一清二楚:两兄弟穿得一模一样,活下来的那个站在靠后一点的位置。看见了拿着刀的凶手,站在后面的那个人张开嘴说了两个字,站在前面的回过头去看他,然后就被阿柏给捅死了。

死不瞑目。

遗憾的是,没有人听到那两个字是什么。

我以为那两个字应该会是暗号之类的,用以辨别穿着一样的兄弟二人的身份,但思考许久也没能得出答案,索性用手机拍下了这几张照片,发给了我会唇语的朋友。

很快,朋友就给了我回复。 「我研究了半天,他的口型说的应该是——」 「哥哥。」

不需要思考什么暗号,他只是叫了一句哥哥。

因为这一句哥哥,所以阿柏就知道了,谁才是他的目标。

目前看来,我所困惑的问题似乎都已经解决了,但那天陈鸿鹄在我家参观了两个小时,准备告辞时候说出的那番话,始终让我心绪难平。

「其实我没有忘。」他背过身,对我说,「我记得那张照片,但是和我拍照片的人,从来就不是宋锦豪,而是——宋锦声。」

「拿着这张照片的你,到底是谁呢?亲爱的宋编辑。」

那张照片上的两个少年笑得灿烂,其中有一个将袖子藏在身后,袖管空空荡荡,因为他只有一只手臂。

「宋编辑,我已经预感到我们的下次见面很快就会来临。」陈鸿鹄最后望了一眼那扇落地窗,「你已经知道了太多的信息,那么,希望你能带着这些信息,平安无事地等到,你获得你想要的真相的那天。」

我惊异地看向陈鸿鹄的背影,内心有什么以一种我无法阻止的态势崩塌。

9

我彻底想通了。

即便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我可以利用舆论,迫使警方不得不重新立案进行调查。

虽然我还没能弄清楚他和我弟的关系,也不知道他作案的细节,但是他说的对:世界上不止有一种完美犯罪,这也意味着,世界上不止有一种破解完美犯罪的方法。

他用最小的损失换最大的利益,那我就让他承担更大的损失,不就破解了他的完美吗?

让陈鸿鹄身败名裂,我志在必得。

我将我的推理和原来收集到的证据放到了主编的办公桌上,主编仔细看了一遍,眼睛也放光,「本来还没什么底气,现在有了这几张可以看出嘴型的照片,我们总算是搞了个大新闻。我相信这次杂志的销路绝对不愁咯!」

「谢谢您。」

我深深鞠了一躬,揉了揉肿痛的眼睛,回到了工位。

等不及看到明天的情景,我没有回家,而是打算在办公室将就一宿。

午夜时分,飘飘然地,我站起身,走向杂志社外面的平台。

为了赢,为了掀起舆论,为了打败他,我如木制的偶人,僵硬着身子,从杂志社的三楼跳了下去。

10

三日后,我在医院的病房中醒来。

一个人坐在我的床边翻看报纸。

陈鸿鹄。

他没有被警方关照,反而看上去意气风发。

看来我跳楼的这把火,没能烧到他身上。

「醒了,宋编辑。」陈鸿鹄看向我,「造谣造成了不良的社会影响,你作为撰稿人,需要赔偿我的损失。你猜,因为你的阴谋论,我损失了多少?几百万,还是几千万?这笔钱数目可不小啊,为了房子的所有权就害死弟弟的你,赔得起么?」

「你是故意的。」我无力地看着他,「没错,我承认是我输了,我一开始就错了,把你误认为是你的弟弟。」

11

我从小就对要照顾弟弟的事情感到非常不耐烦,什么事情我都要迁就着他,因为这是我生来就欠他的。凭什么?让我对母亲肚子里发生的事情负责,多不公平!是的,他善良,他向上,可是他惹了麻烦,永远都要我来为他解决。

他当然不会有忧愁,毕竟感到麻烦的人是我才对。

真正动了杀心,是因为父亲因为担忧弟弟不能自己生活,病危时立遗嘱把房子留给了弟弟,而不是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弟弟的我。

于是我的计划就此生成,利用弟弟的梦游症制造一场完美谋杀。

父亲和我把弟弟照顾得很好,所以弟弟不知道自己有梦游的习惯。父亲病危住院、不省人事后,知道这件事的只剩我一个人。

我借着添置新家具的借口,调整了床铺的朝向,让本来通向客厅的梦游路径,转为通向了象征死亡的落地窗。

案发当天,我特意以通风为借口将窗户打开,并勒令弟弟不许关上,然后制定采访计划,为自己编织不在场证明。

——是的,我一开始的时候,压根没想和陈鸿鹄对垒,只是想要一个不在场证明。

之所以选定陈鸿鹄,一方面是因为最近沸沸扬扬的阴谋论和杂志社撞上的选题,另一方面是因为弟弟和陈鸿鹄的合照。

我压根就不认识陈鸿鹄,过去认识他的事情,也都是我因为嫉妒和嫁祸的需求,编造出来的谎话,真正和他是学生时代要好朋友的人,其实是我的弟弟。

12

弟弟死了,他的社会关系太过简单,我显然是分量很重的怀疑人选。

作为哥哥的我不可能没有任何表示地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来证明我其实对弟弟离世十分在意,来挨过警察的调查期。

我假装怀疑陈鸿鹄,又因为不知道警察的进展,铤而走险去见了陈鸿鹄一面,来展示我的焦急和悲痛。

我认定陈鸿鹄其实是陈鸿福,偷了我弟弟和陈鸿鹄的合照,陈鸿福看到我拿出照片,因为没有哥哥的记忆,不知道照片的真正主人不是我,肯定会对有他把柄的我上心,我也可以加以利用。

只是没想到,我错了。

13

说回案件,在我们第一次会面,陈鸿鹄对我的警告就让我意识到,他有可能是真正的陈鸿鹄。

他知道照片的真实情况,而且和我弟弟的关系不错,更是觉察到了我对我弟弟的不满,随时会顺藤摸瓜捏住我的七寸。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得不继续把计划进行下去,想方设法让他成为我的替罪羊。

根本没有什么催眠,我和我弟弟都患有同样的梦游症,陈鸿鹄觉察到这一点,利用精神病院的房间对我进行测试。

我只能见招拆招,因为睡在床上可能会因为梦游而从落地窗坠落,不睡又太过可疑,我没有睡床,转而在沙发上入眠。

半夜,我梦游到了走廊上,给这件事情又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我害怕父亲清醒后说出弟弟梦游的事情,特地在他进手术室前拐弯抹角地告诉了他弟弟的死讯,他过度悲愤,手术失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我寻找所谓的证据,也只是为了把脏水泼到陈鸿鹄身上罢了,他身上的罪名如果够多,那么就不差这么一条。

为此,我还特地在把报告交给主编之后自导自演了一出跳楼。

写出关于陈鸿鹄的报道之后,编辑莫名其妙坠楼重伤,为了栽赃他,我下了血本。

可是我输了——我没想到,其实我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握中。

14

「怎么会,明明是叫『哥哥』的活下来了,活着的,怎么会是你?」

「我这也算是帮宋锦声报仇雪恨了。」陈鸿鹄自嘲地笑道,「我们读书时是很好的朋友——你听说过一句话么,『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陈鸿鹄曾经也经历过警方的调查,警方当然查到了他的那句「哥哥」,的确没有可以比对的 DNA,公司文件和指纹库里也没有指纹,但是陈鸿鹄拿出了一份私人文件——他曾经赠与过陈鸿福一套房,在转赠协议上,两个人的指纹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其实媒体们也没猜错,陈鸿福买凶杀人,但是陈鸿鹄撞破了这个计划,并且将计就计地叫出了那声哥哥。

这也是为什么,陈鸿鹄叫哥哥,站在前面的陈鸿福会回头而不是躲避阿柏的袭击——陈鸿福惊讶于这句「哥哥」,他死了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陈鸿鹄会那样叫自己。

所以那天,阿柏才会说自己杀错了人。

所以那天,陈鸿鹄才会感叹做人不能像莲花。

他感叹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明明没有做过错事,却要两次身陷无妄之灾。

「你知道凭着这点证据抓不了我,我同时也知道,我没有证据可以抓你。」陈鸿鹄见我想明白了,继续说,「所以你喜欢现在的一切么?你引导舆论造谣,进行网络暴力,你偷摄偷录,你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那么,这就是你应该承受的代价。我破坏你的计划,摧毁你的意志,剥夺你工作的机会,让你身败名裂,背上一身债,宋编辑,现在你是否能觉察到一丝丝的后悔?」

见我不答,他继续自顾自说下去,「你是那么穷凶极恶,不过或许这件事,会让你破天荒愧疚一些。

「你知不知道,双生子的心灵感应?

「我之所以知道我弟弟要杀我,就是因为我和他之间的心灵感应。

「我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一些,所以在他反常约我出门的时候,才想出了一套应对方法。

「你猜,你弟弟临死时,知不知道,是他最亲爱的哥哥想要害他?」

陈鸿鹄不再说话,将那枚铜牌放到了我眼前的小桌上,在病房苍白的灯光照映下,它依然闪着厚重温暖的光。

想起了我弟弟讲述的那个梦,我一阵晕眩,受伤的后脑依然隐隐作痛,眼前朦胧,像是有一层水雾,充盈了我的眼眶。

我终于为我的罪行,流下了第一滴真诚的眼泪。

杀人的是我,想要报仇的却是他。

不能被法律判罚——但,荒唐总需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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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 2023年3月19日 下午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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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分类 2023年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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