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不温柔

我被混混堵在小巷时,我男朋友在陪他失恋的白月光淋雨。

他挂了我三通电话,而后彻底关机。

后来他在我家楼下,通宵淋雨半个月,只为见我一面。

这时他还很天真地以为,我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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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生日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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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男朋友答应陪我看电影。

可电影放映中途,途中沈禹洲手机震动,他说出去借个电话。

他回来时,正好是男主角亲吻女主角时。

气氛正正好。

沈禹洲慢慢凑近我,我以为他想亲我,心跳鼓点似的跳起来。

可他在我耳边说:

「陈伊伊失恋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

「所以呢?」

2.

陈伊伊是在他生日那天回来的。

这是我陪他过的第三个生日,也是我们大学毕业后,我给他过的第一个生日。

为了给他布置生日场地,我亲力亲为,连续两天没怎么睡好。

他到了现场。

他散漫地笑,揽着我亲了下我的脸。

「谢谢啊,我亲爱的女朋友,我很满意。」

气氛正火热时,他兄弟赵煊忽然撞他肩膀,说有什么老朋友也要来。

我一愣,「谁啊?」

他们打开门,门口的女生巧笑倩兮。

「沈禹洲,好久不见呀。」

沈禹洲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他的眼睛像星辰般明亮,远比刚才还要惊喜,「你怎么回来了。」

「这几年都没陪你过过生日,想着这次回来给你个惊喜。」

四目相对。

像极了偶像剧中,久别重逢的画面。

我新做的美甲陷入了掌心。

还是微笑着走过去挽住了沈禹洲的胳膊:「沈禹洲,这是谁啊?」

那一刻,我也觉得我像极了影视剧中的的恶毒女配。

「这是我高中同学,陈伊伊。」

陈伊伊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还「哇」了声。

「你就是她的女朋友啊,长得好漂亮呀,你和沈禹洲站在一起,真的太配了吧。」

「对呀,所有人都这么说,对吧?」

我甜蜜地看向沈禹洲。

可他眼神躲闪了下。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

都是凌迟。

半晌,他才「嗯」了声。

「言欢是我女朋友,我追的她。」

3.

我和沈禹洲在一起三年了。

我大一入学时喜欢的他,但我从来不会主动追人,我做好了暗恋不会有结果的打算。

是他追的我。

他是天之骄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大三那次篮球赛,我提着三升一桶的大瓶矿泉水送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后来没过多久,他找到我,笑着问我:「跟我在一起试试吗,大三新传学院的赵言欢?」

这仿佛是小说才会有的情节。

暗恋的人反过来追你。

多么美好,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我们像寻常情侣那般,拥抱接吻。

也会在我冷的时候,把外套脱给我穿,也会在我的要求下,把朋友圈的封面换成我们的合照,也会在我来大姨妈时,给我点生姜红糖水。

周围朋友经常说羡慕我,说我让浪子回头了。

他那么玩世不恭的人,能做到这种程度,我以为我很满足了。

直到陈伊伊的出现。

我发现。

我好像不满足了。

4.

蛋糕被人端上来。

插着「21」形状的蜡烛,上面画着两个牵手的卡通小人,牵着手,分别代表了我和沈禹洲。

陈伊伊自告奋勇要切蛋糕。

可她拿着刀顺着在我和沈禹洲的卡通人物之间,把我们割裂成了两半。

我有些不满地出声:

「你切就切,你不能从别的地方下手切?偏偏要在我们手牵手的地方切一刀?」

陈伊伊连忙道歉:

「对不起姐姐,我没有注意这个,我就是随便,没仔细看……」

她模样楚楚可怜,好像我在为难她。

「言欢,切都切了,这就俩卡通人物不要这么较真,」沈禹洲揉了揉我的脑袋,眼神温柔,「好不好?」

我让步了,笑着点头:「好。」

我后来才知道,他当时温柔不是为了我。

而是——

他是不想让我为难陈伊伊。

不想看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所以那两个我画了很久才画好的卡通人物,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我真后悔,我当时没参透。

5.

隔天,沈禹洲说他们高中几个朋友要聚一聚,问我去不去。

我说去,果不其然,陈伊伊也在。

「哈咯,言欢姐。」

她穿着露背的短裙,露出纤瘦的腿。

看到我时愣了下。

不为什么,因为我短裤下的腿比她更长,上一次为了方便布置生日场地,我穿得朴素了一些而已。

期间,有人给陈伊伊倒酒。

沈禹洲直接把酒给夺了过来,「她不喝酒。」

然后叫人拿了瓶果茶。

陈伊伊对我道,「那言欢姐,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你和沈禹洲长长久久。」

我牙齿敏感,喝冰的会很酸。

我叫他陪我去看过牙的,可他一点也记不得。

如果他不帮陈伊伊挡酒。

我其实可以不计较的。

6.

我举起面前的就酒杯,喝了整杯的冰啤酒。

牙齿酸涩到极致。

神经传来一阵阵刺痛。

我拼了命不让自己皱眉。

片刻后,沈禹洲才道,「少喝点冰的,不知道自己牙不好?」

然后他让人拿了瓶不冰的,可我都喝了两杯了。

另一边,陈伊伊笑着问他们:

「还记得我们高中常去的那条街吗?」

沈禹洲:「记得。」

陈伊伊说:「有机会去逛逛吧,我好想念母校啊,还有那时候和你们一起鬼混的日子。」

他们眉飞色舞地讨论着。

我从未参与过的青春。

我在旁边一句话都插不上。

像是个戴着微笑面具的局外人。

「喝醉了?」

沈禹洲揉揉我的脑袋。

可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的想法却是——

他是不是想做给陈伊伊看。

他以前语气总是散漫的,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掌控之内。

现在却有些刻意的温柔,我不想要这样。

我对他笑笑:「还好吧,没有。」

他揽住我的腰:「累了别死撑着,我叫车送你回去。」

「不累。」

陈伊伊忽然道:「要是我男朋友也能有你这么体贴就好了。」

其他几人纷纷意外:「你有男朋友了?」

「有啊,他现在在国外留学。」

我松了口气。

可这时,沈禹洲放在我腰间的手却收紧了。

他仰头把杯子的酒一口干掉。

6.

陈伊伊甚至说起了她的爱情故事。

途中,沈禹洲忽然说:

「你们先聊,烟瘾犯了,我出去抽根烟。」

陈伊伊诧异问我:「言欢姐,怎么沈禹洲又抽烟了啊?」

「他一直都抽。」

「是嘛,我高中认识他时他也抽,但我特别不喜欢烟味,够呛,后面沈禹洲就真的一次也再没抽了,我还以为他戒了呢。」

「是嘛。」

「是啊,那言欢姐可要好好劝劝他了,抽烟有害身体。」

我淡淡道:「别叫我姐,你比我还大一岁。」

她脸色一变,「好吧,看不出来。」

出了酒吧,看见他路灯下落寞的身影,我慢慢走过去:「沈禹洲,听你兄弟说,你以前追过陈伊伊……是吧?」

「我是追过。」

沈禹洲抿了口烟,坦诚地认了:「但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

「哦。」

「怎么,某人吃醋了?」

他挑了挑我的下巴,眼神游刃有余。

「没有啊。」

「赵言欢,差不多行了啊。」

他说:「你这小脑瓜子就别胡思乱想了,陈伊伊现在有男朋友,你别想太多。」

那如果她没有男朋友呢。

你会放弃我去追她吗。

我没问。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对我说:「周日你生日,我一天时间都陪你,和你去看你一直念叨要去看的那部电影,怎么样?」

7.

可也就是答应陪我的这一天——

他却心不在焉,时不时便看手机。

「伊伊现在状态很不好,一直在哭,我想去看看她。」

我转头看他:「电影还有半小时呢,看完它吧?」

他长舒了口气,「那看完吧。」

电影结束,沈禹洲掰过我的脸颊,亲吻我。

以前他吻我,我都会脸红心跳。

可此时此刻我脑子里总会闪过那句「陈伊伊失恋了」。

魔咒似的,在我脑海中久久回荡。

这时他手机响了。

想都不用想,是陈伊伊打来的,「我接个电话。」

我还没说什么,他已经接起电话。

陈伊伊嗓音带着哭腔。

说话一抽一抽的——

「沈禹洲我真的好难过,好难受,我对他那么好,他却把我微信都删了,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那种狗笔男人值得你这样?!」

陈伊伊说:「我不想活了……」

「听着,伊伊你别犯傻,把位置发给我,我现在就去找你。」

这时,天空中翻雷声隆隆滚过。

我心中也是一震。

「沈禹洲,她不是没有其他朋友去安慰她,今天我生日,我不希望你去。如果你去了,那你以后就不要再找我了。」

「言欢,你别闹了。」

沈禹洲语气急促,「听话,总之你先自己逛一逛,等我安顿好她就回来找你,我怕她做傻事。」

也就在这时。

天上开始下雨。

沈禹洲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雨中。

如此义无反顾,可不是奔向我。

可能沈禹洲也不知道,这会成为他这辈子最追悔莫及的一天……

8.

我一个人逛商场,又买了一张电影票。

而且是一部喜剧。

电影里的主角使出浑身解数,抖出一个又一个的包袱,想要逗观众开心。

可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笑的是自己的天真与愚蠢,掉的眼泪是那些被辜负的真心。

结束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可微信上没有沈禹洲发来的消息。

我刷到过沈禹洲的微博小号。

那时我和他在一起两年了。

我无意间窥见了沈禹洲从高中三年的暗恋心事。

他会在陈伊伊做早操的时候,故意和众人做反方向的动作,只为了看她一眼。

他会在女孩早上起得晚时,给她戴早餐。

他在女孩被其他男欺负时,带人去打架,替她出头,被学校通报批评也在所不辞。

借着问她题目的缘由,靠近她。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为心爱的女孩赴汤蹈火。

如果这些不是沈禹洲写的话,我想我一定会被这份暗恋的美好深深感动。

但高考完那天,陈伊伊拒绝了他的告白。

填了距离天南海北的大学。

从那段时间他发的微博能看得出来,他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天天泡吧喝酒,直到大学开学。

他最后一条微博内容是——

「我要放下你了,陈伊伊。」

那时我想着,他既然选择我在一起,我也不想再计较他的过去。

谁都有一段过去,只要他往前走,就好了。

真心总会换来真心的,我一直这么相信着,对他好。

可现在他毫不犹豫丢下我,是放下了吗。

还是说,我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法与陈伊伊相提并论。

我也会累的。

沈禹洲。

我真的对你好失望啊。

好失望啊。

9.

下了雨,夜又深。

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穿过一条小路时。

迎面走来一个男人,披着黑色雨衣,低着头步伐仓促,我却感觉他在看我,我转身就走。

却猛然对上一张刀疤脸,有些狰狞的眼,他凑得很近。

阴森森地问:「美女,去哪里啊?」

「看你在商场一个人逛挺久了,怎么,不找个男人陪陪?」

我心跳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强迫自己镇定道。

「哦,我男朋友就在这附近,我在等他。」

「是嘛,那怎么你的手都在抖?」

我揣在兜里的那只手,拨通了沈禹洲的手机号。

求求了,快接。

然后,拿出手机,极力不让声音发抖:「对,我在这儿,哦你快来了啊,我现在就来……」

我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那两人见状也要离开。

黑衣男却忽然转身,抢过我的手机。

上面赫然还显示正在拨通的页面,刀疤男嘿嘿一笑,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阴森可怖,「装什么装啊你,狗屁的男朋友啊。」

我刚要跑,我嘴巴就被刀疤男捂住。

我拼命挣扎,四肢百骸都被无边的恐惧吞噬,路灯的光在我眼前晃过。

刀疤男把手机塞给我。

「来来来,你不是爱打电话吗,那你接着给你男朋友打,不准打给其他人,如果能打得通,我他妈就放你一马……」

说完,他拿出手里的刀。

我手抖得厉害。

第一通,挂了,第二通,还是被挂了。

第三通,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雨越下越大。

沈禹洲……

这两个混混哈哈大笑,把我手机扔到了路边。

我被他们一把推到地上。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这也惊动了路过巷子的一对情侣,「喂你们在干什么?我报警了啊!!」

10.

刀疤男和黑衣男对了个眼神。

两人嬉皮笑脸道:「我跟她闹着玩儿呢,你看,她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呢。」

那对情侣走过来看我情况,「小姐姐,你没事吧?」

我急忙将散开的外套扣好。

整个人还处在后怕中,不停地抖,冰冷的雨水从领口渗进来,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我摇摇头,「没事。」然后我跟他们道谢。

刚才的那个电话,也不是沈禹洲打来的。

是封远打来的,我没接到,他很快又打来了第二通。

封远是沈禹洲的大学室友,我大学和他同个社团,他也算是我和沈禹洲的共同朋友。

现在在外国工作。

我们不常联系,偶尔才会问候问候。

他声音低沉清朗。

「喂,言欢。」

「封远,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儿,给你发了几条微信你没回,想着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那一瞬我突然就有些鼻酸。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怎么了你的声音,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啊,可能有点小感冒吧。」

「沈禹洲没陪你?」

「他啊,我跟他分手了。」

11.

两个小时前。

陈伊伊坐在公园长椅上,浑身湿透。

沈禹洲恨铁不成钢地走过去。

「就一个男人,也能让你堕落成这样?陈伊伊,你的骄傲呢?拒绝我那时候的骄傲呢?」

「他不要我了,微信也拉黑我了……」

「这种男人分就分了,你折腾自己干什么?」

陈伊伊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是骄傲的。

他高中时小心翼翼护着的女生,被其他男人给欺负了,他说不出的心疼气愤。

陈伊伊抬起头,眼睛哭得通红,「说得容易,哪有那么容易做到。」

沈禹洲把伞扔掉了。

「你要淋雨,那我陪你一起。」

手机忽然震动,陈伊伊还在旁边抽泣,沈禹洲犹豫了会儿挂断了,发了条微信给她。

「有什么事微信说,电话别打。」

过了一会儿,赵言欢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来。

沈禹洲心里烦躁,发了条微信,「别打了,晚点找你。」

然后就将手机关机了。

陈伊伊终于振作起来了,「我不哭了。」

忽然,她起身抱住了沈禹洲。

他想推开她。

可一想到她可怜的模样,沈禹洲没动,她在他耳边说:「禹洲,还是你对我最好。」

「不难过了?」

「嗯,这个世界的好男人那么多,我干嘛吊死在一棵树上。」

雨过天晴,她笑得很明媚。

可沈禹洲却忽然想起赵言欢笑起来时,嘴角两边可爱的梨涡。

他推开陈伊伊。

「好了,回去洗个澡,好好生活,以后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

「去我家换个衣服吧。」

「不了,我送你回去就走。」

这时,沈禹洲重新打开手机。

手机上还残留着未接来电的三个标记。

右眼皮忽然开始跳。

像是某种不好的征兆。

他回拨过去,她却也把手机关机了。

天色这么晚了,言欢也应该回家了。

赵言欢估计是生气了,所以也关机不理他了。

明天再看看吧,他现在浑身湿透。

已经困得不行了。

「言欢,你回去了对吧。下周六我空出一天时间给你。」

言欢不会跟他计较的,从来都是如此。

她性格向来都很乖,而他正是喜欢她这一点,可这次,他还是没有等到她回复消息。

一个星期都过去了。

陈伊伊发了朋友圈,说要好好重新生活了。

赵言欢一条微信也没回他。

沈禹洲开始有些慌了。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之前言欢从来不会这样。

偶尔几次闹别扭,他拉不下脸面哄她。

他会选择冷处理,从不会主动找她,因为他知道她舍不得他,最多三天她就沉不住气了。

他喜欢吃甜的。

赵言欢总会带她做的手工小蛋糕来找他。

「沈禹洲,蛋糕这么好吃,你确定不理理我吗?」

他便会顺着她给的台阶下。

一定会是这样的,三年都是。

想到这儿。

他来到言欢楼下。

「一个星期了,气也该消了吧,我在你家楼下,下来。」

赵言欢应该会很意外。

他这次自己来找台阶了。

13.

言欢——

那天过后,我发了烧。

沈禹洲给我发的消息,我全都没回。

自从那天我生日之后,这雨就下个不停。

我自己在家吃药睡觉,昏昏沉沉地过了好多天。

我身边躺着个半人高的玩偶熊。

那是沈禹洲大学时送我的。

我原本有个旧的,它从小陪我到大的,四肢都是缝补过的,毛也秃得差不多了。

沈禹洲说它丑到不忍直视了。

于是,他买了个新的玩偶熊送我,我宝贝了很久,每天都要抱着它睡觉,旧的玩偶熊被我塞进了衣柜里。

可我现在并不需要了。

我把沈禹洲送我的那只玩偶熊,塞进了衣柜里。

然后,拿出了原来那个,陪了我很久很久的玩偶熊。

可是,它的怀抱比沈禹洲的要温暖得多。

阴天结束那天。

我看到了沈禹洲发来的消息:「一个星期了,气消了吧,我在你家楼下,下来。」

可我只觉得可笑。

他凭什么觉得,只要他想,随便勾勾手指,我就会屁颠屁颠走向他。

我抱着他送给我的玩偶熊,下了楼。

阳光洒下来,让我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沈禹洲也还是沈禹洲,气定神闲地对我勾唇。

好像那天什么也没发生。

表情像是在说——

「看吧,我就猜到你会乖乖下来的。」

他走过来,「怎么,出个门还抱着我送你的熊,就这么喜欢?」

我面无表情地经过他。

然后当着他的面,把那只玩偶熊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我只是丢个垃圾。」

沈禹洲的笑凝住了,咬牙道:

「赵言欢,你这是什么意思?」

14.

我没回答。

他扳住我肩膀:「我问你什么意思?」

「上一次我想我说得够清楚了吧,我们已经结束了,这些东西我留着也没必要了。」

反正,他送我的东西,其实少得可怜。

「赵言欢,你知道我那天是情非得已,你以前不会这么计较的。」沈禹洲叹了口气。

「真的,你差不多得了。」

又是这句话。

他抬手揽住了我的肩,身上熟悉的烟草气息漫过来,语气像是在哄我,「是我的错好不好,我明天周末两天都陪你,好不好?」

我亲手捧了一颗真心送他。

可他反手就将这颗心扔进了尘埃里,踩进了不堪的泥泞中,被人践踏。

哭过痛过后,我只觉得可笑。

「这样有意思吗?」

说完我挥开他的手。

转身离开。

沈禹洲没有追上来,他向来很宝贝他的自尊。

但对现在的我而言,这样最好不过了。

15.

回去后,外公给我打了个电话。

「欢欢啊,外公又做了两罐你最喜欢的秘制酱料。」

「是嘛,我刚好那瓶吃完了。」

外公每半年就会给我寄他的秘制酱料,他一点点买材料自己手工制作的。

我每次都会拿一瓶给沈禹洲。

想到这儿,我鼻子忽然有点酸。

外公问:「怎么你声音听着不对劲呀?」

「有嘛,可能是上火了吧。」

外公如临大敌,问我是不是有没有钱买药,是不是油炸食品吃太多了。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

挂了电话之后,还在微信上给我转了两千块。

「欢欢啊,平时不要太省,该吃的就得吃,该喝的就得喝,钱不够了就跟外公说,外公有退休金。」

这个世界上还有外公,真好。

我不应该为了沈禹洲那样的人,再消耗自己的情绪。

及时抽身是最好的选择。

16.

第二天,封远打电话给我,说他回国了。

几年不见,他变得成熟了,样貌倒是和当初一样出众,皮肤比女生还白。

一双桃花眼看谁都深情,漆发如墨。

我俩以前都是同个社团同部门的。

封远是部长,我是副部长,他总是很照顾我。

沈禹洲也恰好和封远是室友。

我和沈禹洲在一起后,和封远关系慢慢淡了。

没过多久,封远出国交换留学了,毕业后他留在英国工作,除开节假日,我们没事时很少联系。

每隔一段时间。

他会从不同的城市寄来明信片。

当然,不止给我。

还有部门我们当时关系好的同学,都会收到。

我以为再见面可能会尴尬,可相视一笑时,又好像回到了当初那时熟悉的模样。

我开玩笑道:「你不会是来替你的好室友讨伐我的吧?」

「不可能,要讨伐也是讨伐他,」他淡笑了声,「我出国后换了手机号码,和很多人都没有联系了,我想讨伐他都没办法。」

「那就好,我不接受一切说情。」

「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别提他了。」

「喝酒去呗。」

他蹙眉:「喝什么酒,你牙齿过敏好了?」

「没有……」

封远说:「那就不准喝。」

我说:「那去听歌吧,去我们以前常去的离歌。」

那时我们大二。

因为社团任务一起外出。

下大雨我们都没带伞,为了避雨,我们进了路边一家清吧,名为「离歌」。

歌手唱完几曲后,邀请台下的人一起唱歌。

封远起身,灯光下他那双桃花眼温柔得不像话。

「唱一首《十面埋伏》。」

我最喜欢的,陈奕迅的歌!

我眼睛都亮了,我喜欢听 Eason 的粤语歌,可我不会唱。

封远是是广州人,他的粤语很好听。

封远连着唱了好几首 Eason 的歌。

我短暂地沉浸在他的歌声中,将烦恼都遗忘。

情绪再也不用被沈禹洲牵动的感觉,真好。

离开时,封远去停车场开车,有个男生走过来:「小姐姐,我送你回家吧,大晚上你一个女生不安全。」

我微笑着摆手:「不用了,我在等我朋友。」

我刚说完,沈禹洲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猛地推开刚才那个男人,「这是我女朋友,你给我让开。」

17.

沈禹洲钳住我手腕,「谁让你对他笑的?」

「我想笑就笑了。」

「你他妈是老子女朋友,你只能对我笑。」

「你那天丢下我去找她,我就说过了,从此之后我们再无瓜葛,现在别在这里装深情。」

「沈禹洲,你知道那天晚上我……」我开口,忽然看见远处穿着白色长裙的陈伊伊,她身上披着沈禹洲的外套,「算了,无所谓,去陪你的陈伊伊吧。」

陈伊伊小跑过来:「禹洲,你们吵架了吗?」

陈伊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不会是因为我吧?不好意思啊言欢,那天我真的是……」

沈禹洲说:「不关你的事。」

我补充道:「我们不是吵架,我们是分手了。」

「赵言欢,你认真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好像突然又变得很在乎我。

我不懂,也不想懂。

可能只是我不像以前那样求和,反而让他不习惯了吧,让他的骄傲无处安放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说:「认真的,开这种玩笑很没意思。」

沈禹洲死死盯着我。

几乎要将我盯出个洞来。

陈伊伊拍拍他:「沈禹洲,没事的,这个世界总会有人把你的真心不当一回事,大不了这次换我陪你淋雨。」

我以为我不在乎了。

可是还是心脏骤缩了下。

原来啊,挂了我三通电话的他,在陪陈伊伊淋雨,反胃的感觉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幸好,封远的车到了。

「言欢,上车。」

沈禹洲惊诧不已:「我说你怎么好好的,非得分不可,原来是找了别的男人啊,还是我大学好兄弟。」

说完,他拉开封远的车门。

「封远,出来,」沈禹洲揪住他的外套,「你他妈在国外待着就待着,你好好地跑回来招惹老子的女朋友,你有病吗?」

封远淡淡看他:

「你和言欢已经分手了,我招惹还是不招惹,都与你无关。」

我走过去,拉开沈禹洲。

沈禹洲不可置信:「你竟然护着他?」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封远冷笑,「那你有没有想过,那天你大晚上丢下言欢时,她是什么感受?」

沈禹洲愣了两秒,「你他妈别说得冠冕堂皇……」

我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却发现我的手都在抖。

「沈禹洲,别发疯了好吗,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吗,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醒醒吧。」

陈伊伊冲上来。

「你好好的打人干什么啊?」

说完关切地看向沈禹洲,「禹洲你没事吧?」

沈禹洲却低着头,他自嘲似的笑笑:「好,我再问最后一遍,分手是认真的吗,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无论你问多少遍,都是——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末了,他了然地点点头。

他指着我说:「好,行,是老子他妈的眼瞎,是老子他妈的犯贱地来求你。」

我没理他,上了封远的车,扬长而去。

「封远,刚才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

「还有就是,现在我可能……」

「我知道,」封远释然地笑了笑,「我就找你吃个饭,这几年在国外忙,国内朋友没几个常联系的,心理负担不用这么重。」

「嗯。」我松了口气,「那这样,我带你好好玩玩。」

「之后呢,你还打算继续在这儿生活吗?」

「不打算了,我想回我老家生活一段时间。」

「我也去。」

「啧,」我笑了笑,「你去忙你的工作去,我没这么脆弱。」

18.

没过多久,我辞职了。

我用存在的钱买了辆二手车,开车回老家去看我外公。

可我回到家时,外公是躺在床上的。

他一脸虚弱,脸上瘦得只剩一层皮,附在骨头上。

「外公怎么了?」

「前几天不小心摔倒了。」

我来到他床边,老头吃力地想要坐起来。

「别,外公你躺着就行。」

「欢欢回来了啊,我没啥事,你别担心,就是骨头摔了一些而已,过几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说完,他让我帮他把床头柜的小铁皮盒拿给他。

「你最爱吃的雪花糖,外公都给你留着呢。」

甜味在舌尖蔓延开。

生活似乎也没那么苦了。

19.

小镇这么小。

总会遇到认识的人。

我遇到了在市场卖菜的奶奶。

她没认出我。

我走过去,她连连递给我菜篮子,让我把自己要买的菜装进去,看起来异常和蔼。

没过多久,有个流里流气的男生走过来。

管她要钱,要完钱看到我,男生睁大了眼睛:「你是丧门星吗?」

「你认错人了。」我冷冷道。

奶奶连忙跟我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孙子她认错人了。」

「把我认成谁了?」

「认成我家那过世的孙女了,出生就把她妈给克死了。」

过世?

确实,对于他们而言我就跟死了没区别。

我笑笑:「这样啊,那她怎么没把你克死?」

20.

闺蜜给我发来一段视频。

是沈禹洲,他在我以前住的地方楼下,淋着雨,浑身湿透,一动不动地站在我家楼下。

「笑死我了这个大情种。」

「每天都站在你家楼下淋雨,好像说是你不出来见他,他就不会离开。」

我已经换了个微信。

再次登上去。

发现沈禹洲的消息已经 99+了。

他看起来病得不轻。

嗓子沙哑,说他发了高烧。

换作是以前,我会紧张得不行。

可现在他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他不曾顾过我的死活。

我对他一丁半点的心疼都不会再有了,我的心死了就是死了,利用我以前对他过于旺盛的同情心,很无聊。

比起他,我更关心我外公。

外公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疼我的人,是我最应该好好珍惜的人。

21.

但我陪了外公几天。

他身体非但不见好,反而越来越差。

我和舅舅觉得奇怪,带他去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了,肺癌,晚期。

他没有多少日子了,这消息仿佛晴天霹雳。

我腿一下就软了。

可我却只能笑着跟外公说:「您没事,医生说就是身体弱,回去调养调养就好。」

「哈哈,我就说我没事,回家去。」

外公很乐观。

但病魔却不因他乐观而放过他,他瘦得只剩一层皮,四肢像是干涸的河流。

从一开始还能吃力起来走路,但后来只能卧床不起。

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

给他小花园的花花草草浇水,其余时候,我都守在外公身边,陪着他。

那天晚上,向来只喝汤和粥的外公,说要吃饭。

他吃完了一整碗的饭,看着精神好了很多,还久违地问起:「你以前说要带给外公看的男朋友呢?」

我动作一顿,低头笑笑道:

「他啊,他……工作比较忙,所以没跟我一起来,你一定要好起来,到时候他放假的时候他会来看你的……」

我不是没有跟沈禹洲提过。

他当时回我,「还没到时候」。

我便没有再提。

外公却释然地笑笑:

「是和他分手了吧。」

「……嗯。」

「不合适就分,外公也不是那种死古板,分了就分了,感情这种东西谁都说不准的,对不对。」

可听到这句话,我终于哭出声了。

积攒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尽数倾泻。

他轻抚着我的头发。

「没关系的,欢欢,爱人先爱己,时刻记得。」

23.

第二天很早,外公说口渴,想喝水。

可当我把水温调好端来时,外公却双眼紧闭,仿佛睡着了似的。

我心里咯噔一声。

颤抖着说:「外公,喝水了。」

他还是没有反应。

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外公,你要喝的水我端来了,你快醒来喝两口啊。」

无论我怎么叫他,怎么呼唤他,他都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外公走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叫我「欢欢」了,再也没有人给我留糖,再也没有人会给我做秘制酱料,再也不会有人拍着我的头,跟我说没关系,外公一直都是你的坚实后盾呀。

我不小心在自己外套兜里,摸到了一个红包。

是外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的。

我放声大哭。

可最爱我的外公,再也听不见了。

外公葬礼那天。

封远也来了。

他将我拥进怀中,眼眶中也有泪。

「封远,外公……我外公他走了。」

「言欢,节哀。」

24.

见不到赵言欢,沈禹洲快疯了。

他决绝地跟她分手了,以为自己能硬撑过去,脑子却像有意识似的,不停回放着她对他的好。

通过各种人际网,想方设法打听到她闺蜜穆瑶的电话,可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冰冷。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别问我。」

他低声下气地求她。

「我给你钱,你要多少都行,我给你,只要你告诉我赵言欢在哪儿。」

「你别来恶心我了行吗,你自己问问自己,你对她了解过多少啊?心安理得地享受她三年的爱,你也应该满足了吧?」

沈禹洲说不出话来:「对不起我……」

「对不起,对不起有个屁用,她不眠不休地给你布置生日场地,她生日呢,那天你陪另一个女人淋雨时,欢欢遇到流氓地痞了吗?!她给你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你一次都没接,差一点她就受伤了你知道吗,你觉得你配知道她住哪儿吗?你配吗?」

「你别再给她添堵了,你啊,就跟你那个什么陈一一还是陈三三,你们好好过吧,别再祸害我们欢欢了!」

「你跟她说,我可以改的。」

电话被挂了。

他打回去,已经被拉黑了。

陈伊伊安慰他道:「禹洲,你上次不也这么安慰我的吗,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伤心,说不定言欢姐早就想跟你分手了呢,想和上次车里那个男人……」

「你懂什么?你他妈懂什么?!」

陈伊伊眼眶顿时红了:

「你怎么可以吼我……」

「抱歉,有些话不是你可以随便说的,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沈禹洲,你不是喜欢我吗,现在我分手了,你也分手了,你又可以重新追我了啊。」

沈禹洲:「陈伊伊,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偶像剧看多了?」

说出这句话。

他忽然想给自己一巴掌。

所以言欢凭什么要在原地等他?

「是,我承认我看到你,会有些遗憾,我才明白,那不是爱,言欢陪在我身边三年,你根本不懂她对我有多重要。」

「沈禹洲,你自己根本没那么爱她,你就别给自己找借口了行吗?」

「滚!」

「你别在老子耳边叽叽喳喳了,你要是不回来,我和言欢现在不会闹成那样。」

陈伊伊开始哭了。

可此时此刻沈禹洲只觉得烦躁。

他曾经是对陈伊伊有过执念,也曾罪恶地想用赵言欢来忘记她,可是他发现——

没有拥有过其实更容易释然。

拥有过再失去,就好像从他身上割肉似的。

一想到以后可能和她没有任何交集,恐慌和害怕就像潮水似的将他弥漫。

「我知道你能看见我消息,赵言欢。」

「以前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不知道陈伊伊的回来,会让你这么难受,我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是我他妈的该死。」

「我知道以前我太冷漠,忽略了你很多感受,以后我会改的,最近我太想你,又抽了好几包烟,但你回来我会戒掉的。」

「这次换我来追你好不好?」

「我在你家楼下,那天我是陪她淋雨了,以后都不会了,我会一直在楼下等你,你想什么时候见我都行。

「我不能失去你,真的真的,求你了。」

25.

但是,赵言欢一条消息也不回复。

她软硬不吃。

不会的,不可能的,他不相信。

和赵言欢谈了三年恋爱。

他却至今不知道她老家在哪儿。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合格。

他上次打球摔断腿的那一次。

她去医院看到打着石膏的他,眼睛都红了。

言欢很容易心软,她一直都很心疼他。

既然她介意他和陈伊伊淋雨,那他每晚都来她楼下淋雨,直到她愿意原谅他为止。

雨整夜整夜地下。

他也彻夜不眠地站在雨中,深秋的雨水冰凉入骨,他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

路过的人都朝他投来「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

沈禹洲连续淋了几个星期后,他身体撑不住了,发了高烧。

可打开抽屉沈禹洲却愣住了,那些常用药,都是言欢买给他的。

他哑着嗓子给言欢发消息。

「赵言欢,我现在在病得半死不活,你都不过来看看我?」

「我知道你再生气,都不会不管我的,都不会抛下我不管的,对不对?」

26.

「来见我吧,沈禹洲。」

收到了她的邮件,沈禹洲欣喜若狂,从床上爬起来。

他都说,她舍不得他,这个是他肯定的。

可当他去到言欢发的那个地址。

却发现里面正在办丧事。

他脚步沉重。

像是被灌了铅似的。

不可能的,应该只是她家里人出事了,他是来陪她渡过难关的。

可是他走进去,赵言欢在看着他笑。

她眼睛完成月牙儿似的,脸颊两侧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可那是一张黑白照。

旁边有个老人摇着头:「真是命苦的孩子,上周她外公刚刚过世,这周她就出了事。」

他看见了赵言欢的闺蜜穆瑶。

以及憔悴不成人形的封远。

沈禹洲疯了似的冲过去。

「你们都在联合起来骗我对吧,你们都在配合言欢跟我演戏对吧。」

「她不可能出事的。」

穆瑶哽咽:「送走他外公之后,她跟我们说要去旅行,想自己一个人待着,结果路上伤心过度,开车掉进了河里。」

「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丢下我的。」沈禹洲把言欢发的短信给其他人看,「你们好好看看,她昨天还给我发短信了。」

他看向封远:「你他妈的快告诉我真不是真的!是不是你想整我,设计了这一出,她不可能死的,她肯定还活着。」

封远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搡到墙上。

「沈禹洲,别发疯了行吗。」

27.

没过多久。

几个警察忽然找上门来。

「请问这是赵言欢的家吗?」

沈禹洲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是,对,没错,你们是来帮我找她的吗?」

「她去世了,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男朋友,她生日那天跟我闹了别扭,现在躲着不见我。」

「是吗,她生日是不是上个月七号?」

「对,那天我陪着她来着。」

「那她那天被性侵的事,你知不知道?」

沈禹洲仿佛听到晴天霹雳,「不知道……」

封远和穆瑶也被冲击得说不出话。

颤抖着问:「什么?」

「所以你们没一个知道是吧。」

警察将他们三人都带回了警察局。

原因是他们昨夜,在小巷无人的铁皮房下的废弃下水道。

发现了两名成年男性尸体。

两名死者因为被刀刺后失血过多而亡。

经确认,这两人半年前刚出狱,曾经因强奸而入狱。

在调查过程中。

在现场发现了其中一名死者的手机。

里面有一段视频,记录了他们死前对一名受害者的凌虐,也就是赵言欢。

视频经过了警察的马赛克处理。

但声音没法处理,她的哭喊声,哀嚎,呼救声混在一起,却又被隆隆雷雨声音盖住,最后没了声音,死了一般。

中途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紧接着就是男人痛苦的惨叫。

一声接着一声。

她杀了那两个男人。

然后,走出了监控死角——

监控录像里,一个浑身发抖的女人,头发乱七八糟,包裹着外套,双手占满了献血,跌跌撞撞爬出来,然后又被石头绊倒跌进草丛。

她好像死了似的躺着。

无人问津,无人知晓。

她挣扎着按亮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

她踉跄地站起身。

然后,她对着空气鞠躬微笑道谢:

「我没事儿,谢谢你们啊,还好遇到了你们,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穆瑶泣不成声,「她跟我说过遇到好心人救了她,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的……」

「那是她的大脑遇到重大创伤时,自发产生的自我保护机制,她不愿面对自己受到侵害的事实,自动修正了那段不好的记忆。」警察也忍不住眼眶通红,「畜生,畜生都不如。」

28.

封远泪水止不住地流,揪住旁边死一般沉默沈禹洲。

一拳接着一拳,下了狠劲,从来温柔冷淡的他现在双眼猩红,沈禹洲鼻血汩汩地流出,混着眼泪。

那天她该有多么地无助与绝望。

她哀嚎着,挣扎着。

而他呢,他在劝失恋的陈伊伊不要做傻事。

他陪着陈伊伊淋雨,挂断了她的电话。

那是她的求救,可他……

亲手把她推回了深渊。

对言欢的痛苦视而不见。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穆瑶:「如果言欢第一通电话打给你你接了,她不会遇到这种事,就是因为你没接,那歹徒才又返回把她拖进去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退一万步讲!你他妈哄完你的狗屁白月光,再回去找找她,她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他已经嗫嚅着说不出话,那些画面和声音都想一把把刀子在他身上一刀刀地凌迟,「你们杀了我吧。」

「你确实该死。」

「但你不配死,」封远揪着沈禹洲的衣领,「你不配死,不配去见她。」

「你不要以为,你挨几拳就能赎罪,你应该一辈子活在愧疚里,活在对她的忏悔中。」

30.

警察对赵言欢的遗物进行了进一步调查。

「我们有理由怀疑,她开车掉进了河里,并不是伤心过度导致的意外。」

他们破解了她的电脑密码。

找到了她保存在电脑中的一份文档。

保存的日期,是她出意外的前一天——

2021.9.29.

每次谈起过去的故事。

我总会从「我有个特别疼我的外公」开始说。

在那之前的故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过。

其实,我一出生我妈妈就去世了。

在我有记忆时,奶奶总叫我「赔钱货。」

他们总让我觉得,我呼吸都是在浪费空气,我不配活着。

爸爸很快娶了后妈,生了个弟弟。

弟弟的衣服款式各异,干净好看。

他被人抱着看动画片时,我面前只有永远都洗不完的油污碗筷。

乡下冬天的水刺骨无比。

我偷偷用放热水器放温水洗碗,被奶奶发现,她指着我不停谩骂:「你这个赔钱货,天天就知道浪费浪费,吃不了苦以后没人敢娶你做媳妇。」

六年级我捡了一学期瓶子。

在一个二手店,买了一只半人高的玩偶熊。

晚上,我把它抱到床上。

躺在它软软的肚皮上,想象着是我的妈妈,在哄我睡觉,在拍着我,叫我宝贝。

白天的种种不开心与谩骂。

似乎都能在这个怀抱被治愈。

可没过多久,我藏在衣橱里熊就被弟弟找到了。

我赶紧抢回来。

又被后妈抢走了,「一只破熊这么宝贝?不会是偷钱买的吧?」

「这么大个人不会让让弟弟?还玩玩具,赶紧去把地拖了。」

然后,弟弟把我的小熊「妈妈」的四肢,都拿剪刀剪掉了,「还给你,我才不要呢,我的玩具比你这好看一百倍。」

我抱着残破不堪的小熊。

缩在角落整晚整晚地哭。

没人会护着我。

第二天,我自己找针线把小熊重新缝好了。

它陪了我很多年。

初三暑假。

后妈的侄子来我家短住。

他戴着黑框眼镜,看着特别老实。

他说要给我讲数学题。

可讲着讲着,把手放在了我的大腿上,有意无意地抚摸,我又惊又怕。

推开他拼了命跑了出去,「奶奶……」

奶奶却一把将我推到了地上,「短命鬼,跑这么急干什么,要是撞到你弟弟你看我打不打你!」

「……」

我小心翼翼回去拿我的练习册,却被他一把搂住。

他的手往下探,把我的裤子往下扯,捂住我的嘴巴贴上来,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

「初三就长这么骚……」

我害怕得要命,拼了命踩他的脚,他才吃痛地放开我。

我说要告诉大人。

他却冷笑着说:「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你这个丧门星,还是会相信我这个知识分子说的话?」

对,我的家人,根本不会帮我。

我哭着去了警察局。

警察来到我家调查,却什么也调查不出。

周围的邻居将我家围得水泄不通,都来看热闹。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才是那个犯错的人。

后妈说:「小孩子撒谎,她妈去世得早,我们平时忙没关注到她,就撒谎想要吸引我注意力,我侄子大家都知道,今年才考上大学的,这种素质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警察叔叔走后。

我被奶奶锁进了杂物间。

「不害臊的?!你不是怕别人对你做龌龊事,你就该被锁在屋里,最安全!」

「怕不是你想勾引我侄子,初三的心机就这么深。」

没有人站在我这边。

他们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我肚子很饿很饿,也却没人管我死活。

直到,外公来接我离开。

以前外公来过,但那时我爸他们觉得我有利用价值,可供随意使唤,不让我外公接我走。

可那件事后,他们恨不得把我送人,让我离得越远越好。

外公给我办了转学。

他给了我从出生以来都不曾感受过的温暖。

他对我说:「我们欢欢不是丧门星,是北极星。」

第一次有人对我好,我不知所措。

我不用再小心翼翼,我触摸到了光明。

在外公身边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事了。

那些伤口,似乎都被一点点缝补。

我也慢慢从别人口中的「孤僻怪人」,也慢慢变成了正常的女生,会哭会闹也会笑。

后来我很努力地想成为外公的骄傲,我考上了重点大学。

在大学里,我遇见了沈禹洲。

我被他的热烈肆意所吸引。

我暗恋他,却没打算说出口。

因为小时候的事情,我其实有些抗拒男生的靠近,觉得,恋爱谈不谈都所谓。

可沈禹洲却主动跟我告白了。

我也想,勇敢地迈出那一步。

我以为我也会像小说主角那样,迎来我的救赎。

我以为我会彻底和那些烂泥般的过去说再见,我可以像有正常童年的孩子那样,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的家。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回到深渊。

我会生一个女儿,让她不再经历我经历过的那一切。

可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我掉进了更深的泥淖。

更深更深的黑暗将我吞噬。

外公下葬后的那天晚上。

狂风大作,雷电交加。

我记起了那个雨夜真正发生的事——

其实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经过的路人。

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人来救我。

那两个混蛋对我上下其手,掐着我的脖子。

刺骨的痛,冰冷的雨,令人作呕的喘息。

我拼了命地呼喊。

只让那两个畜生变本加厉。

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样我就不用承受这些了。

我的眼泪哭干了。

只是封远的电话打来时,他们被惊动,想要去关我的手机,也唤醒了我逐渐消散的意志。

我摸到了那个男人脱掉的裤子里的匕首。

然后,在他们分心时,一刀,两刀……

直到我反应过来时,他们浑身血窟窿。

我把他们都拖进了旁边废弃的铁皮房里。

大雨还在下。

地上鲜红一片。

雨水和血水顺着地面流进阴暗的下水道。

这段记忆,被我选择性地忘记了。

甚至还以为是有人救了我。

你担心她做傻事,你心疼她掉眼泪。

可我呢。

我有人心疼吗。

有人听见我的悲鸣吗,有人听见我的呼救了吗。

沈禹洲,如果你一开始靠近我,就是因为纯粹地喜欢我,那我是不是不会有那样的遭遇。

可是真的有如果的话。

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喜欢你。

其实我也想过要活下去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短短的一生,已经经历了太多,但这个世界有太多人在水深火热。

坚强一点,赵言欢。

你可以有新的开始的。

租个小院子,种满花花草草。

可是那些努力想要忘记的恶心记忆,没日没夜地折磨着我,我每天都要洗很多次澡,我不想再和任何人见面。

第二天我开车去了一个小镇。

没有告诉任何人。

也没有告诉封远。

我回不了头了。

我喜欢阳光。

因为在这样纤尘不染的阳光下,会让我误以为我也是干净的。

可当晚又开始下雨,打雷。

那雷声总像从我身上碾过似的,逼我一边又一边想起那天晚上的记忆。

我在网上搜「励志」「治愈」类的视频,我真的很想很想活下去。

明明伤口都结了痂。

为什么还那么痛啊。

夜晚我整夜睁着眼,不敢闭。

生怕一闭上。

就会有人捂住我的嘴巴,把我拖进黑暗的角落,会掐着我的脖子,撕扯我的衣服。

我感觉我分裂成了两个我,在我体内不停地撕扯着。

一个疯狂地想从残破不堪的躯壳中挣脱,一个又叫嚣着你应该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我不知该听谁的。

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火柴见到了自己的亲人,那我点燃火柴,是不是也可以见到外公。

真的好想好想外公。

我也点燃了一根火柴。

火光带来了片刻的温暖。

又熄灭了,我没见到外公。

明天吧,明天就能见到了。

31.

我死后,或许会登上新闻吧。

爸爸和奶奶看到,应该会暴跳如雷地骂人吧。

奶奶会说我这个丧门星,小时候给他们丢脸就算了,长大后丢光了他们家的脸。

说我又去勾引别人了。

爸爸可能会说。

这个赔钱货,花了老子二十几年的钱。

现在一分钱彩礼都拿不到。

生她出来没半点作用。

而沈禹洲呢,他短暂地痛过后,就会随便找个人来爱他吧,就像当初跟我告白那样。

还会有人知道我存在过吗?

就算我从世界消失,也没有人会在意吧。

赵言欢,下辈子不要再这么天真了。

不要再轻易上当了。

再也不要别人勾勾手指就过去。

说要跟你在一起的男生,不一定会爱你。

如果有得选择。

我也不想再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

我想有爱我的爸爸妈妈。

不会有天天为了小事打我骂我的爸爸,不会有凌晨就叫我起来做家务的奶奶,不会有我多夹一块肉就在桌子底下掐我手臂的后妈,更不会再有奇怪的哥哥,借着教我写作业的名义,摸我的大腿……

这也是为什么。

我姓赵,却希望大家叫我言欢的原因。

给我姓氏的这个家,没有给过我任何庇护。

我也不想再遇见沈禹洲。

还有呀。

封远。

对不起。

你不要自责,是我真的很累很累了,也再没有一点力气去抓住想照亮我的光了。

如果可以。

我想变成风,变成雨,变成蝴蝶。

又或是变成天边的一片云。

还有,如果有人能看见这段文字的话,可以把我的小熊,一起烧给我吗?

如果看不见,也罢,就让我的消失成为一个意外吧。

32.

沈禹洲知道真相后,彻底疯了。

归根结底,他才是杀死她的凶手。

他也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她的过去,只是一味地享受她对他的好,理所当然地把她丢下,还挂断了她向他求助的电话。

他压根没有资格博取她的原谅。

也没有资格指责言欢,他之前做得那些都显得如此可笑。

他疯狂地撞墙,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倒在地上,好似一摊烂泥。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逢人就问:「请问你见过我女朋友吗?」

「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

人人都知道那条出过命案的小巷。

有个每天都在找女朋友的疯子。

他家人只能把他锁在家里。

他又想方设法逃了出来,陈伊伊来劝他,却被他拉住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女朋友?」

陈伊伊抱住他,「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清醒点行吗,你还有我啊,你还有我,我是为了你才会回来的。」

疯癫状态的沈禹洲猛然清醒过来。

「你为了我?」

「对,你还有我。」

「所以你那天根本没有失恋是不是,」他掐住了陈伊伊脖子,「你是不是骗了老子,你是不是故意让我抛下言欢的,没有你就根本不会有这一切!」

外面的人进来时。

陈伊伊几乎要被勒断气了。

「我他妈杀了你。」沈禹洲痛哭出声,挣脱那些人钳制他的人,红着眼朝陈伊伊追去,她惊慌中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可笑又荒唐。

他时而清醒,难以接受自己间接导致的恶果。

时而疯癫,追问着每一个人有没有见过言欢。

可他伤害过的人,却不会因此回来。

33.

封远喜欢言欢。

喜欢了五年。

可她喜欢沈禹洲,他能看出来,却也毫无办法。

于是他退了一步,作为她的伙伴陪在她身边。

只要她想回头。

他就在她身后。

直到她真的和沈禹洲在一起了,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想象中那么坦然。

他整夜整夜失眠。

那也是打他懂事以来,第一次哭。

他像是偷窥犯似的,在沈禹洲外放言欢的语音消息时,悄悄地听。

但那些消息终究不是发给他的。

饮鸩止渴,救不了他。

终究是接受不了自己喜欢的人,成了别人的女孩,他先是搬出了宿舍,而后申请了交换留学。

在国外那几年,他经常梦见言欢,梦见她和他离歌坐在角落听歌的时光。

他把她的朋友圈翻烂了。

甚至将她和沈禹洲的照片保存下来,截掉沈禹洲那半部分,反复地看。

甚至还会洗出来,放进相册簿里。

那一整本都是关于她。

没有人看得出来,他是会做这种幼稚之事的人

可他后悔了。

后悔自己像胆小鬼似的逃离了这座城。

如果他没有出国,是不是她不会遇到那种事。

她该是在怎样绝望的状态下,才被逼到杀人的地步,又是怎样地害怕痛苦,才会应激地忘了那段经过,他恨不得穿回那天,代替她手刃杀了那两个人,把她拥在怀里。

可他穿不回去。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

但他也不能疯。

谁都可以疯,他不能,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他雇人去调查了言欢后妈的侄子,他现在成了初中老师,狗改不了吃屎。

经常会对自己的学生毛手毛脚,可她们年龄阅历都有限,敢怒不敢言。

封远叫人收集了证据,将他送进了监狱。

那些在言欢死后叫嚣着要分财产的「亲人」,都不敢再叫嚣只言片语,他们都忌惮封远会对付他们的宝贝儿子。

封远不允许他们再对她进行任何诋毁。

他从太阳东升,坐到了夕阳西沉。

像一座沉默的礁石。

月亮慢慢爬上树梢。

月光照亮了她的墓碑,和他的湿润的眼睛。

他拿出那本相册簿,慢慢地翻看。

他保存的,有关她的最后一张图片。

是那她的遗照。

他抚摸着她的照片,脑海中的种种,都是她的音容笑貌。

如此鲜活,却被定格在黑白颜色中。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在她的墓碑前。

放上了她最喜欢的郁金香。

她应该见到了爱她的外公,和她从来没见过面的母亲,这个想法是他唯一的慰藉。

「言欢,你的熊我就不烧给你了。」

「你也给我个念想吧,我只有它了。」

「他疯了,我没疯。我很庆幸我是清醒的,这样我还能清醒地想你,还能陪着你,给你唱唱你喜欢听的歌。」

「你说,你怕以后没人再记得你。」

「别怕,言欢,我会一直记得你,我就只有一个愿望,你要经常来我梦里看看我,好不好?」

一只蝴蝶飞来。

落在他的肩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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